11.国士无双【十一】 (第1/2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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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相告病辞归。

就像不周山轰然坠毁，十层璜台无兆而崩。这是完全不在任何人预料中的事情。哪怕是对傅白恨之入骨的旧贵族们也没想过。

谁都可能告病辞归，除了卫相。

然而傅白确确实实地，告病辞归了。

他重病将死。

知道这件事的时候，公孙虔先是皱了皱眉，呵斥传达此事的人怎敢随意谣传。等到弄清这件事的确不是谣传的时候，公孙虔还是不相信。

那个人怎么可能忽然地就要死了呢？

当初体解的刑场都设好了，结果那人不是好端端地，仍就任着他的夏相。如今他权势惊人，谋划着天下的风云，怎么可能和那个字扯上关系。

于是公孙虔去见他。

他茫然地坐在傅白的对面，对方依旧穿着玄色的深衣，举手投足依旧是从容优雅不像将死之人。

然而只要见到他，就明白传言非需。

出身荆楚之地的士子面色苍白，没有一丝血色，那是那种……那种病意的，不详的，一眼就让人心生不安的苍白。直到这个时候，公孙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这人一直以来都格外地消瘦。

他木然地望着对方持酒樽的手。

腕骨伶仃，线条如青山拓印。

喝什么酒啊？都这种时候了，还喝什么酒啊？

公孙虔几乎想拍案质问，几乎想站起身。可也只是几乎而已，事实上他只是木然地坐着，还不能明白，这一切是怎么回事……怎么好端端地，这人就病重了呢？夏国那么多的郎中，怎么就治不好这个人呢？

“你要死了。”

翻涌着的话那么多，最后公孙虔冷冷地说了一声。

听起来就像他在嘲笑一样。

当初夏孝公颁布《纳贤令》，那一年这名荆楚的士子来到了夏国，打碎了夏国王室宗亲做了那么久的“尊尊亲亲，世卿百载”的美梦，新法之下，多少人的血染红了夏国的雍水河。血色的河水宣告新时代的开始。

废分封，行新法，他对所有谩骂斥责不屑一顾，以最冷血最强硬的手段大刀阔斧地改变着这个国家。

看上去只是名文雅书生的人把夏国搅得地覆天翻，把夏国变得截然不同。

多少王室宗亲对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，恨不得除之后快，可他依旧好端端地活着，依旧权倾朝野。

明明那一次，孝公忽然病逝的时候，这个人已经处于必死之境了，他仍能像最开始觐见孝公一样，短短一面，令姬晏放下旧怨。姬晏登位最初的那一个多月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，他却奇迹一般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，于城门之上，亲自下令处死数百贵族。

他手握生杀大权，如此地强大，如此地令人敬畏。

这样一个人……怎么会死呢？

怎么可能死？

“原来你也会死。”

他说，声音微不可查地干涩，脸上的神情却是僵硬的。

卫相府中的寒潭如旧，水清而冽。坐在寒潭边的人还是老样子，一言一行皆风雅无双。

“自古变法者不得善终，因病而亡，已经算得上是令人欣喜的了。”

傅白平静地道。

他这时候仍旧该死地从容不迫。

“更何况……”傅白顿了顿，他微微侧首，望着初雪中零星开着的数朵寒梅，鲜艳如血，“卫某虽死，夏法犹存，则虽死犹生。”

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情绪，轻轻的，像是叹息，又像是另外一种公孙虔所无法理解的情绪。公孙虔只看到面前的人，目光望着红梅，却仿佛在看另外的，更遥远的事物。

轮回司中的契约者很多，有替人重得旧爱的，有□□的，有替人一生安顺的……众生众相，无所不有。但是大部分的契约者执行的契约只与几个人有关，改变的命运也只有那么数个人，所以他们能够在世界待上很久。

然而名留青史这样的契约却是不一样。

个人在历史面前太过渺小，名留青史的人，所改变的，不是一个两人的命运，是一个国家，一个朝代，甚至一个世界的命运。

所以哪怕是轮回司也不能支撑契约者在空间中停留太久，契约一旦完成，契约者就会立刻离开。

名留青史，谈何容易？

自古以来，变法者多不得善终，或身败名裂，或不得好死。心志高远的人，总是因为所见太远，与时人不同，故为世不容。其中命途多舛的人，因此默默无闻地死去，成为历史长河中不见踪影的水滴。

可见完成这样的契约难度有多么地大，因此很久以来，有很多人在轮回司徘徊，却没有一个契约者愿意与他们结缔契约。

傅白是唯一一个。

傅白觉得他们不该就此死去。

他们不该这般默默无闻地死去。

所以他到了轮回司，与那些人签订了契约。傅白希望，后世的人，能够记住这些名字——不论是骂，是嘲，是誉。